既无浮江的故事,而居然说“因此号为江流儿”。这种情形,真如胡适所谓“有尾无头,不成文理”。
将此一段对照朱本、吴本,就可发现此处两本文字是有出入的。朱本第四卷很详细地描写玄奘的出生,但和杨本一样,并无浮在江中那一节的记载。虽然现存明刊的吴本都缺少了陈光疏的故事,然第十二回却有一篇介绍玄奘的七言词话,其中有:出身命犯落红(应作“江”字)星,顺水随波逐浪泱,海岛金山有大缘,迁安和尚将他养。(见世本,第三卷第12页b)吴本《西游记》原来是否有相当于现在第九回的一段文字,这个问题很难决定,以后再提;但是,从上引的几句词话可以证明吴本也是根据传统的浮江故事而撰写的。其次,从杨、朱两本均将原来有系统的故事弄成“有尾无头”的情形,可以看出两本之间的若干关系(朱本第四卷中其他矛盾,以下再提)。至于两本之中谁先谁后的问题,笔者当在讨论朱本的根据时,再加以分析。现在只能说杨、朱两本,讲江流儿出生的文字上俱有矛盾,似乎不能算是文学上纯粹的创造;两本中之一是受到第二种版本的影响的。杨本第十四回有唐僧起程以后,坠入地坑里,被一个魔王抓到的故事。杨本虽然介绍魔王所请的两个客人的名字,并没有将魔王本身的名字交代清楚,一直到老头子来救三藏时那一节的唐僧会话中,才有:贫僧二从人,已被寅将军,熊山君,牛处士食……(剑桥一本“寅将军”作“寅付库”,“牛”作“将”,疑“特”误字,见下)的一段文字,始提及寅将军的名字。严格地说,唐僧不应该知道这个名字。朱本、吴本都较杨讲得详细:在魔王请客的一段文字中,两本都有下列一段的对话:熊山君道:“寅将军,一向得意,可贺,可贺。”特处士道:“寅将军丰姿胜常,真可喜,真(朱本无第二个‘真’字)可喜。”(见世本第三卷第29页a;朱本第六卷第26页a、b)很自然地介绍魔王的名字。杨本因为写得忽略,没有沿袭本来的会话,故缺少几句必须交代的文字,遂产生了前后文字不相连贯的情形。第十七回亦有类似的情形。唐僧、孙悟空在观音禅院的时候,有一个黑大王把唐僧的锦绣袈裟偷去了。孙悟空到黑风山去找他,但不能抓到他,故去南海请观音菩萨帮忙。直到此时,书中对这妖怪所称的只有“黑大王”、“一个黑汉”、“黑风山怪”等三种名称,并未说明他是什么妖精。但当孙悟空见到观音时,却说:我师父投院借宿,却被熊精偷了袈裟……从杨本前文的叙述,孙悟空不应知道他是一个熊精。吴本第十七回将这件事情交代得比较早些。当孙行者还在找黑大王的时候,碰到一个小妖怪,拿着一个匣儿,里面有一封请帖,说:侍生熊罴顿首拜,启上大阐金池老上人丹房……(见世本第四卷第21页a)后来,见唐僧的时候,孙行者说:
你看那帖儿上,写着侍生熊罴,此物必定是个黑熊成精。(见世本第四卷第23页b)最后,去拜访观音菩萨时,他就能很自然地说:我师父路过你的禅院,你受了人间香火,容一个黑熊精在那里邻住,着他偷了我师父袈裟……(世本第四卷第25页a)朱本在叙述唐僧架裳被偷一段时,文字上亦犯了杨本同样的矛盾。因此,似乎只有杨氏或朱氏根据吴本,在撰写时又不够细心,而杨、朱两本中间必定有着承袭的关系存在,才能够说明这种复杂牵连的情形。上面所举的几个证据,可使我们相信杨本一定是有根据的,并不是文学上纯粹创造的作品;其中有一些地方还可以作杨本抄朱本的解释。郑振铎的《〈西游记〉的演化》一文就曾证明杨、朱两本有直接的关系,尤其是最后几卷,他说:文字雷同者也几在十之九以上,连标目也是全袭之于朱本。(见郑振铎《〈西游记〉的演化》,页)他的结论是:这都显然可见杨本是较晚于朱本……(同上)郑氏也注意到杨本有而朱本元的几种故事(见《〈西游记〉的演化》,至页),认为它们都是杨本根据吴本而插入的。可是,朱本比杨本写得较晚,将杨本的材料加以删削,这种说法,似是一样可信的。笔者在讨论朱本的根据时,再将这些故事加以分析,希望可以找到一些材料,对此有进一步的认识。以上所举各点,都是根据杨本中文字上的矛盾或者显然讲得不通的地方。至此,我们可以得出两种结论:(一)杨本是删节别人作品而成的。其所根据的作品似乎是吴氏百回本小说的某一种版本。(二)它有的地方似乎是沿袭朱本,但朱本受到杨本的影响,似乎也是可能的。三、朱本的根据关于朱本,我们已有四种基本的认识:第一,它不但是与杨本类似的作品,而且有很多地方,两本的文字是一样的,甚至达到一字不差的相同程度。第二,它跟吴本也有同样密切的关系,尤其在前半部。第三,它的第四卷与汪憺漪本的第九回,文字很接近。第四,在小说的后半部,有一些故事吴本杨本有而它没有的。与吴本对照,就可发现朱本和吴本不但篇幅长短不同,若干地方更有着明显的矛盾存在。文字上有许多地方朱本和吴本一样,可以证明两本有密切的关系,其中较后的一本必定是一面沿袭祖本的文字,一面歪曲本来的故事而撰写的。今试再举几个具体的例子,来解决两本先后的问题。研究杨本的时候,所举的第一条证据是第一回中樵子所唱的歌词。朱本中樵子歌词(见第一卷,10页b)有如下四句:相逢处,非仙即道,静坐处,去讲黄庭。与杨、吴两本文字均异。但是,再过了几行,孙悟空引的“静坐讲黄庭”,又与吴本原来的文字相同。朱本上这种矛盾,只有对照吴本才可以获得解释。似乎显示了朱本在钞写吴本时的一些痕迹。西游历难中,一共有六个故事杨本有而朱本没有的:乃乌鸡国王一节(见杨本第三十回),收青毛狮子怪一节(杨本第三十一回),车迟国及沉在通天河两节(杨本第三十三回),花(或鱼)篮观音救唐僧及老鼋背他渡通天河一节(杨本第三十四回),在金平府看灯,遇到“三尊佛”一节(见杨本第三十九回)。我们不能据此就肯定朱本是一个节本,但如果能进一步去分析,可以找到几个值得注意的地方,且可发现一个有力的证据。第一,金平府的一段,杨本作:又到金平府妙云寺住,正值正月十五日,本寺僧人留三藏观灯。是夜同三徒与本寺僧人,游至一桥,那桥名金灯桥,桥上有三盏大灯,其香异常。过了几行,叙述天竺国的公主之故事,又有:走到布金寺借歇,吃斋已毕,夜同本寺一位尊长,在后堂坐下。三藏忽闻悲哭之声,问僧人曰:“何处有哭声?”这两个故事,虽然文字与吴本不同,但所述故事发生的地名与吴本相同。朱本却作:
数日,来到金平府慈云寺借歇,吃斋已毕,夜同本寺一年尊长老在后堂坐下。三藏忽闻悲哭之声,问僧曰:“何处有哀声?”(卷十第20页b至21页a)值得注意的是,虽然吴、杨两本上,天堂国公主的故事开始在布金寺,朱本上却开始在金平府慈云寺。吴、杨两本上,在金平府开始的故事(即“三尊佛”一节),朱本全无,好像是朱氏写到金平府一段,受到篇幅上的限制,无法沿袭“三尊佛”的故事,故一跃就写到天竺国公主在佛寺中悲哭的情形。杨本虽然最后几回上的文字与朱本几乎一样,但依然根据吴本的层次,一一撰写的。
第二,老鼋渡通天河一段。朱本没有,但是第十卷中,唐僧等取了三藏佛经后,正在回到长安时,观音菩萨知道第八十一难还没有经过,就使他在通天河的西岸上停留:行者道:“来时得老鼋渡过,正在此河边。”(第26页a)显然地可以证明,朱氏一定是根据一个祖本,删掉了原先老鼋渡河的故事,等到第十卷时,似乎忘记了原先故事已经被自己删去,无意地又沿袭所根据的祖本,将其中孙悟空讲起上一次到通天河的话录了下来。更应注意的是朱本这段文字依然非常接近杨本。在讨论杨本的时候,本文曾提及杨本可能受到朱本影响的假设。但是,上述种种的发现使我们感到应该重新来研究这个假设的准确性。假若杨氏抄朱本,他怎会想到把“三尊佛”等等故事插进去?除非他一面抄朱本,一面参考吴本撰写。此较近于情理的解释好像是——朱本开始沿袭吴本(朱本前半部文字的确与吴本很接近),到了后来,就专靠杨本的文字,偶然删掉某些情节。杨、朱两本孰先孰后的问题,因为现存材料的有限,还没有完全解决。等到发现明刊《四游记》之后,方能作进一步的探讨。目前,最模糊的方面是玄奘出生的故事。这个故事,不但和杨、朱、吴诸本孰先孰后的次序有关,且对《西游记》本来面目的探讨,也是很有价值的材料。研究这个故事在吴本中的地位,有一种特别的困难。因为普通流行的版本(即根据明代以后出版的《西游证道书》等)第九回有“陈光蕊赴任逢灾,江流僧复仇报本”的一段文字,然而现存的明代版本都没有。加之,现存明版第九至第十二回的分回情形和清代各版本不同。到了十二回才有一段韵文,略略地讲玄奘的出身(见上文)。清代的版本,虽把“陈光蕊”一回插入,仍然沿袭明代版本第十二回的那篇词话。结果,清代版本中,第九回和第十二回的词话有矛盾。譬如,救出小孩子的老僧,第九回叫他作法明长老,第十二回却作迁安和尚,等等(见孙楷第《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》,79页)。清人把第九回插入《西游记》,为何有这种矛盾产生?关于这个问题,汪憺漪评《西游证道书》是一种很重要的材料。在第九回末,汪氏有如下一段:童时见俗本竟删去此回,杳不知唐僧家世履历,浑疑与花果山顶石卵相同。而九十九回,历难簿子上,劈头却又载遭贬、出胎、抛江、报冤四难,令阅者茫然不解其故。殊恨作者之疏谬。后得大略堂《释厄传》古本,读之。备载陈光蕊赴官遇难始末。然后畅然无憾。……有人指出《西游记》各本第一回以前的一首诗,有:欲知造化会元功,须看西游释厄传。两句,好像《西游记》小说本来的名字是《西游释厄传》,跟汪憺漪所用的古本及朱本一样。此外,汪氏在第一百回末,对大略堂本有更详细的交代:笑苍子与憺漪子,订交有年,未尝共事笔墨也。单阏维夏,始邀过蜩寄。出大略堂《西游》古本,属其评正。笑苍子于是书,固童而习之者。因受读而叹曰:古本之较俗本,有三善焉:俗本遗却唐僧出世四难,一也。有意续凫就鹤,半用俚词填凑,二也。篇中多金陵方言,三也。而古本应有者有,应无者无,令人一览了然。岂非文坛快事乎。这段评文,虽然孙楷第等没有注意到,却是很重要的材料,因为有了它,我们才知道大略堂本与所谓俗本有什么不同之处。其书名虽与朱本书名相似,而性质不会相同:一则大略堂本“应有者有,应无者无”,而朱本上遗漏及矛盾颇多;二则朱本较世德堂等明本更为通俗。至于方言的问题,也很值得研究。证道书谓“俗本”篇中多金陵方言,而清人吴玉搢却说:考《西游记》旧称为证道书,谓其合于金丹大旨;元虞道园有序,称此书系其国初邱长春真人所撰。而郡志谓出先生(即吴承恩)手,天启时去先生未远,其言必有所本。意长春初有此记,至先生乃为之通俗演义,如《三国志》本陈寿,而演义则称罗贯中也。书中多吾乡方言,其出淮人手无疑。(见孔另境《中国小说史料》引《山阳志遗》)吴玉搢所指的显然是汪憺漪本——因为书名叫做证道书,又有虞氏序。邱长春所著《西游记》不是一本讲唐僧取经的小说。这一点过去已经有人证明过。但是,吴氏以为那有方言的俗本原是吴承恩的作品,且把书中的淮河一带的方言用来作旁证。现存的明刊诸俗本究竟属哪一种方言,这个问题尚待考证。大略堂本不一定就是吴承恩原来的文字,但它在《西游记》的演变中仍然占有很重要的地位。研究这大略堂《释厄传》大概的性质,只须把汪憺漪根据大略堂本所写的第九回来与朱本第四卷比较一下,就可发现三种很重要的差异:(一)朱本第四卷比汪本第九四篇幅较长,故事讲得比较详细,但若干地方,两本的文字却又相差不多。(二)朱本没有抛江的故事,汪本有。(三)朱、汪两本俱提到法明的名字,和吴本第十二回、杨本第十二回的迁安和尚不同。第一,朱本其他九卷,虽然偶尔有几句话或几首诗在吴本看不到的,但大抵上不如吴本详细,只有第四卷比汪本《西游证道书》的第九回详细。朱本前七卷中,平均所包括的故事相等于吴本的二十九页所述的故事(现在流行的商务印书馆版)。只有第四卷,汪本所用的篇幅特别少,只用了十页就将朱本第四卷所述的故事讲完了。这个情形使我们怀疑本来有一个比朱、汪两本更长的江流僧故事,被朱、汪两氏加以删改。第二,前节已经提及,朱本江流儿故事的本身有矛盾。小孩子出生以后,殷小姐梦见太白金星,劝她:“将此子远避”;醒了,她看见一个和尚,把小孩子的危险告诉他,和尚说:“小姐但可放心。此子贫僧领去,待汝抚养(疑字有误),长大之时教他来寻汝。”小姐就写下血书一纸。书内父母姓氏,跟脚缘由备细载在书上。小姐勉强就将此子付与和尚。珠泪双垂,大哭于地。那和尚得了此子,领了血书,出了私衙,化一道清风而去。原来这和尚是谁?乃是上界南极星君。观音娘娘的法旨教来辅佐,不可损害,仍着南极君变个和尚,将子往金山寺,与那长老抚养,好生教育。(见第四卷第10页b至12页a)这一段文字当然一点不像抛江的故事。不过,到了朱本第六卷,跟吴本《西游记》第十二回一样,也有介绍唐玄奘的那一篇词话,其中依然有:出身命犯落红星,
顺水顺波逐浪泱,
托孤金山有大缘,
法明和尚将他养。
四句(第六卷第13页a)。最后一句仍然是:“法名唤做陈玄奘。”(第13页b)显然有矛盾,因为所述故事中没有提及长江,而第六卷却有“落红(按‘江’误字)星”,“顺水顺波”等语。第四卷(第12页a)说:其子年长一十八岁,那长老就与他取个耳名,叫做江流,后因削发修行,又取法名,取名三藏。(一)未曾经历浮江之险的人,哪有理由叫做江流?(二)第四卷法名既作三藏,第六卷法名居然又叫做陈玄奘。这也是朱本第一次提及“玄奘”两字。此外,到了兰藏知道他的出生有问题的那一段故事时,朱本说:三藏就跟着法明师父直到方丈。三藏仍然跪下,苦苦衷告。那法明长老见他不是个忘本之人,就指重梁之上,取下一个小匣儿。打开一看,取出血书一纸,汗衫儿一一(疑衍字)件。那三藏当法明长老跟前将血书拆开读日……(朱本,卷四,第13页a)后来,在母子彼此重逢时,却有:小姐答曰:“……有何凭据事熟可疑?”那三藏听说是他,双膝跪在地下,哀哀大哭:“老妇若不信,见有血书,汗衫为证。”温娇接过一看,果是真也。(第15页b)本来,殷小姐打发她的小儿子的时候,只写了一封血信,没有加上什么汗衫。居然,到了三藏长大的时候,一件汗衫出现了。这是第二种矛盾。后来,第18页a,又说:殷小姐只见那大脚上无了一个大脚指头,先年托孤于金山寺法明长老处,故此咬下脚指为记。就在香囊内取出元咬下脚指斗在那脚指上面,仍然安住,并无痕迹。对照上面所引的那段文字,可以知道本来托孤时,并没有咬下一个脚指。这是第二种矛盾。上述三种矛盾,汪本都没有发生,因为汪本开头就将故事讲得很清楚:但恐难以识认,即咬破手指,写下血书一纸,将父母姓名,跟脚原由,备细开载;又将此子左脚上一个小指用口咬下,以为记验:取贴身汗衫一件,包裹此子,乘空抱出衙门。这一段话,另方面也可以说明汪、朱两本在文字上有些地方是很接近的。上列各项实例可以证明:(一)朱本是根据另外一个版本而加以改写的;因此,歪曲了本来的面目,且因歪曲得没有系统,故产生丁这类前后矛盾的情形。(二)其所根据的版本,可能比朱本第四卷更为详细,所根据的古本(权且把它视为大略堂《释厄传》),大概是采用法明和尚的名字,后为朱、汪两氏所沿袭。汪本十二回用迁安,可能是受到明代俗本的影响,而这个名称显然和明朝《陈光蕊江流和尚》南戏有关系。⑤四、结论以上用“吴本”两字,指的当然是现存明刊各种一百回本,大抵都属一类《西游记》的本子,暂且视为吴承恩的著作。明万历二十年的世德堂本已可断言不是百回本小说的最早版本。⑥所谓大略堂“古本”与原来的吴本关系如何,这问题尚待考,因为该书现在失传。将朱鼎臣《唐三藏西游释厄传》及杨致和《西游记传》来与现存百回本比,可发现朱、杨两种都不是纯粹创造的作品,一定是根据前一种祖本,似乎就是吴本,而加以省略及改写的。同时,朱本第四卷好像有跟汪憺漪《证道书》一样的底本——即大略堂《释厄传》那种版本。朱本也有省略杨本的痕迹。因此,那些认为吴承恩根据朱、杨两本撰写《西游记》,开始是极其严谨地逐句照抄,到了后来用自己意见将本来的故事扩大的说法,不但说得很勉强,而且根本不能成立。上面的几点结论,似乎恰与柳存仁先生的意见相反。他认为三本当中,朱本是最早的作品,后来杨氏《西游记传》“删短《释厄传》的文字”(见《新亚学报》,五卷2期页);最后,吴承恩百回《西游记》:“对《释厄传》及《西游记》(此处似缺“传”字)实际上也都有所承袭,而皆出它们之后。”(上引文,页)因为柳氏所用的证据与本文所引用的有些不同,所以应该把它们略略地加以说明与比较,以供读者参考。(一)他以为朱本之所以比吴本简短,理由是:朱本为早期民间文学的作品。这实在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,因为柳氏对为何朱本头几卷文字很接近百回本,甚至于有几段文字句句与吴本相同,到了第九、第十卷,才开始较百回本为简略的事实,始终没有适当的解释。(二)以为杨本《西游记传》是朱氏《释厄传》的略本,理由是:它(杨本)的内容有绝大部分的文字,都和《释厄传》相同,其不同的部分,情节方面也没有多大的差异,可是文字简略,不及《释厄传》的周密。(前引文,页)可是,本文提出的六个杨本有而朱本无的故事,显然指出两本不同之处,一方面使柳氏“没有多大的差异”的说法站不住脚,且使我们注意到吴本影响杨本的可能性。此外,他引用太宗从地狱出来的那段,将杨本、朱本作了比较:两者之间文字完全相同之处,这里还是有的,但凡是它不同的地方,意思却无大出入,只是《释厄(传)》较详细,《记传》嫌简略罢了。这些地方,我以为我们可以下一个断语说,是《西游记传》删削《释厄传〉的。(前引文,页)柳氏这个例证也很牵强,因为吴本十一回与朱本相当的地方,文字几乎相同,只是吴本更为详细一些。所以,朱、杨两木独立地去删削吴本,也是合理的解释。柳氏又指出朱本第六卷中的两首诗:第二首诗真是大拙朴了一点,到了《西游记传》第二十九回(回目文字悉同,已见前引),老实不客气只剩下头一首了。这也不免是删书人的成绩。(前引文,页)此说也很容易找到相反的例证,像朱本第九卷,“唐僧收伏沙悟净”一则结尾,没有一首诗;而杨本二十一回“唐僧收伏沙悟净”回末,却有:木吒径回东洋海,三藏上马却投西,悟净从人遵佛教,师徒同心见阿弥。四句。此外,三十五、三十八、三十九、四十、四十一诸回,每回回末杨本均有四句或八句诗作结尾,而朱本则无。由此可知,朱、杨两本回末引诗互相省益,这种现象似不能用来作为某本沿袭或删削某本的证据。(三)为了确定吴承恩是根据朱本的文字,柳氏先举出吴本上唐太宗离开地狱的那一段(见上)。他说:百回本增加了的描写固然较多,删削《释厄传》之处也不是没有。(前引,页)这个说法也有问题。假如能仔细将朱、吴两本对照来看,可以知道,若干文字吴本有而朱本没有,但朱本有的吴本全有;这种情形如何能证明吴本一定是删削朱本的?
(四)柳氏又用朱本中的三首诗及止浮图表一篇以后加上“诚惶诚恐,冒死见奏”八个字等例子,认为朱本中若干材料既然在吴本中找不到,因而断言吴本是删削朱本而写的。但只要我们一看到柳氏所引的这些材料,就会明白这种诗句很可能是朱氏自己添插进去的。因为:三首诗都是朱氏最喜欢亦最习用的一种韵文,多半是阐明较为简单的道德理论的。他把吴本原来比较复杂或深奥的诗文,改为程式化的诗,或者把吴本的几首完全删掉,自己在别处插进两三首,也是可能的事。至于上浮图表以后加上的字,只不过是两句程式化的文字,和本来的意思没有关联的,非常容易插进去。故亦不能据此证明吴氏一定是删削朱本而成的。(五)柳氏谓朱木卷六“摩呵立祖”四字被吴氏改成比较正确的“摩诃五祖”,也不能算是很有力的证据。因为,又可能是吴氏本来写四个正确的字,经朱氏抄错而成“摩呵立祖”。关于吴本中“罗蔔”一名,朱本用民间比较盛行的“萝卜”一节,也不能解释两本熟前孰后的问题,因为古今民间的文学,包括敦煌变文及今天在华南流行的木鱼书,俱用“萝卜”,说明了无论是在吴本《西游记》以前或者以后的作品,都有引用“萝卜”的情事。加之,朱本常常用简体字:“卜”字既然比“蔔”字简略,很可能朱氏为了方便写成民间盛行的“卜”字。(以上俱见柳氏前引文,页,页)(六)柳氏认为朱本卷六中,1.描写袈裟的一段韵文,较吴本少四十多句;2.“开时新叠”一句吴本作“闲时折叠”;3.“红霓”两字吴本作“虹霓”等例证,可以确定吴氏修改朱本中的若干毛病。其实,这些情形同样地可以作两个相反的解释:既可说为吴氏将朱本加以修改及加工,亦可说为朱氏删削吴本,在无意中钞错原来的文字而成。如此模棱两可的例子也不能用来作为证据。(七)柳氏利用朱本卷六,太白金星救三藏后送四句“揭言”,说:百回本……又没有《释厄传》那种“又听下回分解”之后还可以诗文并茂的体例,莫奈何迫得只有把原有的“书上四句揭言为证”改为“书上四句颂子,颂子云”这样才接得下去。(前引文,页)但事实上,吴本将这一段放在十三回的中间,并无“又听下回分解”的需要,自不必按照回尾例言撰写。此外,它这种句法,不但在此处用得很自然,且在他处,也会引用,例如二十一回:“只是路傍边(疑应作‘遗’字)下一张简贴,上有四句颂子云”(世本第五卷11页a),及二十三回:“沙僧急去取来与师父看时,却是八句颂子云”(世本第五卷38页b);都不能算是吴本中的毛病,看不出什么不适合或勉强删改的痕迹。相反地,这些例子却亦可以解释为朱本改吴本而致。
至于双行夹字的“那长老”及“这马儿”两处在朱本及世德堂本俱有的证据,证据本身也属两可解释的;尽可以说是朱本承袭世本那一路下来的版本所致的。(八)朱本卷九,“孙行者五庄观内偷果”一则的回末有一首诗是朱本有而吴本没有的,但吴本相当的地方之一首诗中,有一句跟朱本那首的一句一样。柳氏认为:这一句是从《释厄诗(疑应作“传”字)》那首七言诗删剩下来的文字。(前引文,页)柳氏这个证据,依然可以相反地说,朱本中的那一句是从吴本的那首诗而来的。(九)柳氏又引朱本卷九中的一首诗,把它跟现在流行的杨本及世德堂本《西游记》相当的诗比较,发现吴本上,最后一句每字与朱、杨两本不同,认为:这大约是为了押韵的关系。只有文人学士的删改文章,才会着眼于这些地方的(前引文,页)但假如我们作进一步思考,这种情形也可以解释为:吴氏本来能作很正确的诗,但经杨、朱等人抄写的疏忽,因而抄错或随意改变原文。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。例如,把玄奘的法名及出生抛江等故事弄错一节,显然就是朱、杨随意改变原文所致。(十)最后,柳氏提到唐僧出身的故事,根据吴本十二回中那篇介绍唐僧的词话,认为:这一段词话,并不是百回本的创作,却是从《释厄传》卷六沿袭而来的。(前引文,页)但是,上文已经证明这段韵文不可能是朱鼎臣的创作,因为跟他自己以前所讲的三藏出生故事颇有出入。惟一合理的解释,好像是朱鼎臣大概沿袭大略堂《释厄传》或类似的本子,因而产生了这种前后不相连贯的情形。(十一)柳氏提出明刊百回本中,九至十二回的回目承袭朱本的说法,也有商榷的必要。我认为还是孙楷第所提出的意见比较可靠:此四回目为《西游》旧本原文,殆无疑义。(《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》,83页)只是世德堂等本及朱本俱承袭所谓“旧本原文”,可能就是大略堂《释厄传》。关于玄奘报仇以后有没有“面君授官之事”(见柳氏前引文,页),这无法解决——朱本第四卷最后一页不见了(见美国国会图书馆所制的显微片),所以我们不能知道它究竟有无这个节目。第六卷中的插图说:“江流和尚拜受官职”,可能是画工误会下面所引的那段词话而致的。原刊《新亚学报》第6卷第2期年注释
①按鲁迅自己,看到郑氏著《〈西游记〉的演化》时,把他本来所提出的“祖本”说法改变成“节本”的说法。见秦绩《有关(西游记)的一个问题》一文,收在《西游记研究论文集》中,年版,页。②朱本这首歌也有矛盾,见下文。③见钱南扬《宋元戏文辑佚》,古典文学出版社年版,页,及赵景深《元明南戏考略》,作家出版社年版,69页。④剑桥两本中,这段文字有很多错字;文字如下:“此人是谁。讳号金理(一作禅)。只为无心听佛畜法,神(一作禅)归阴山。后得观音保披(一作获),送归东土。当朝总管殷开山小姐将胁未生之前,先遭恶党,为洪惊散。父亲陈光尽故犯,小姐正值金蝉降生,洪欲除根,急令奁死,小姐再哀告,将见(一作儿)入匣悝工贰住念山寺去,迁安和尚奏成。自幼持斋把素,因此号为江流儿。法名唤做陈玄与他拜幸得刘供母食,脱身修行。”⑤按钱南扬《宋元戏文辑佚》及赵景深《元明南戏考略》中所录的《陈光蕊江流和尚》戏文,有“永团团”一曲,其中有“那时若没龙神救,岂想道有今日。若还不遇迂安的,也葬在鱼腹内”(钱本第二行作:“怎能够有今日。”)四句。此处提到迂安,意义很大。但问题在于“迁安”两字是不是人名?从他们的标点看来,好像钱氏认为是人名而赵氏则否。假若本来是人名,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,可以证明这个名字在明朝初年已经有了,对后来的百回本《西游记》一定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影响。⑥见几种明刊本中,陈元之氏序中有:“旧有序,余读一过,亦不著其姓氏作者之名”的一段文字。编辑整理
西游记学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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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西游记文化研究会学术研究中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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